高丽之事要紧。薛蟠、小朱、卢慧安三人稍作安排, 两天后同去上海。卢慧安把她母亲也带上了。

卢太太自打随夫来金陵, 就忙着结识一众太太奶奶, 替自家修宅子花去多数精神。匆忙走了回上海, 也只随便看几眼罢了。这回卢慧安寻了个极妙的借口。说自己将要嫁入忠顺王府、江都亲王之事又已平安落幕,须得让母亲见见先太子妃信圆师父。卢学政连声说女儿想的周到。

几个人中午打尖,薛蟠看卢慧安仿佛有些变化,瞄了她几眼。卢慧安望天:“昨儿朱大爷特寻我说了半日的话。”

“哦?”和尚又打量小朱。

小朱闲闲的道:“事了拂衣去,深藏身与名。”

卢慧安道:“横竖让母亲看看曾嫁给太子的女人离开后活成了什么样儿。”

薛蟠点头:“还有上海滩的文化奠基人之一杜萱女士。我早说过, 日子过得越久、越能显出杜萱之功绩。如何?这会子搞竞选,她人气绝对超过贾琏。”

卢太太看着他们内里暗暗发怵, 强笑道:“我只听闺女的便是。”

薛蟠端详着她道:“慧安哎, 伯母害怕。”

卢朱二人同时喊:“闭嘴!”薛蟠做膏药贴口状。

卢太太自嘲道:“南边都是年轻人的天下,我已知晓。”

“上了年纪投入新征程的多了去。”薛蟠严肃道, “贫僧看好您。您本有实才,只莫以夫为天便好。”

“老爷终究是一家之主。”

“他凭什么当一家之主?凭数十年如一日忍他兄弟?若非慧安碰巧交了个身份重的男朋友,二房那位爷们已经是继承人了。”

几句话挑起卢慧安心中无名火,霎时面冷如刀。卢太太忙说:“老太爷已写信来认过不是。”

卢慧安哼道:“那是让王爷逼的!”遂说了父母前脚刚走、二叔后脚挖族产之事。没告诉十三具体所为,只说王爷派心腹恫吓一番。

忠顺王爷素来高调。听在卢太太耳中, 自然以为王府的人是坐着八抬大轿、赫赫扬扬上卢府摆架子去的。半晌咬牙道:“既如此, 就该告诉老爷。”

“善哉!”小朱合十道, “也好让卢学政早些死心。”

薛蟠道:“不论卢学政死心多少次, 下次还能转回来。宗族虐我千百遍, 我待宗族如初恋。哎我就奇怪了, 为何范家是嫡支大房占绝对支配权, 慧安父亲却一直在忍?”

卢慧安冷笑:“因为不敢忤逆祖父。”

“其实范小二也有吃亏处。凡大族掌权者极少能做到公允,多半是只论结果不论是非、谁好欺负欺负谁。个顶个的无赖泥腿市俗,专会打细算盘、分斤拨两。然后他们非但不承认自己势利眼,还硬逼着吃亏者心甘情愿,打出冠冕堂皇的借口曰:顾全大局。我呸!”薛蟠嗤道,“正经的地痞子你还能骂他一声王八呢。”

卢太太怔了怔没明白过来,慧安又是气又是笑。小朱嘴快:“卢慧安若骂祖父是王八,不就成了正经的王八孙子!”遂与薛蟠二人拍案大笑。

卢慧安抓起跟前的茶盅子朝小朱丢过去。薛蟠手快接住:“人还没嫁过去,习惯先继承了。”小朱伏案好悬没笑岔气,卢慧安羞得扭头掩面。薛蟠向卢太太解释道,“一不高兴就拿茶盅茶盏茶杯砸人,正是忠顺王爷日常。贫僧已练出技巧,能空手接好几只。”卢太太霎时笑得合不拢嘴。

用罢午饭歇息会子,几个人上了马车,卢家母女同车。

卢太太因向女儿道:“我知道你哥哥自有主张。只是……香火何继?昨晚上我跟他说,何妨先纳个妾、生个儿子。他竟说生了儿子也不得闲教导,他不生。”

卢慧安愕然。半晌艰难道:“母亲跟我说实话。之前,你还说别的什么没有。”

卢太太目光闪烁。足足捱了半盏茶的功夫,方硬着头皮道:“我说,但凡他愿意,张大掌柜也成。”

卢慧安双手捂脸,有气无力道:“在场除了你们娘儿俩,还有谁?”

卢太太摆手:“再没有了。”

“还好,没丢人。”卢慧安苦笑,“不怪母亲,你压根不知道子非是什么人物。也不知道她跟我哥哥是怎么个情形。有回我哥哥做个课题,钻研多日毫无进展,急得想砸实验室。举起胳膊又舍不得砸,跑去砸了会议室。还将大门紧闭,谁都进不去。就那么不吃不喝的关了一天一夜,人只缩在墙角瑟瑟发抖。我瞧着不能再等,正欲吩咐撬开门,子非从外地赶了回来。”

“如何?”

“她从窗户进去的。我们能从玻璃窗外看见她挥刀空砍,时高时低好不飒爽。就那么巴巴儿砍了半刻的空气,我哥哥站起身欢呼。又砍了许久,她归刀入鞘,哥哥喜得蹦着转圈儿。然后打开门,二人走出。我哥哥说,子非杀了许多恶鬼。事后我问子非果真有恶鬼么。她说,你哥哥说有。你们都说没有,他就信不过你们了。”

卢太太听见“恶鬼”二字本来神色大变,听到后头又问:“究竟是有还是没有啊。”

“没有。子非顺着他假装有。”卢慧安长叹,“跑一夜快马连个累字都没喊过。后来还是翟先生告诉我,人在幼年时多能看见恶鬼猛兽。虽并没有,当时确以为是有的。”

卢太太眼神动了动:“化学组那位翟先生?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瞧她像是个姑娘?”

卢慧安思忖片刻,没说实话。“她男生女相。”

卢太太嘀咕:“怎么瞧都是姑娘。”眼珠子直转。

卢慧安再捂脸:“我知道东家对着我是个什么心情了。”

“什么心情?”

“朽木不可雕也。我跟您说哥哥呢。子非能体谅他,翟先生能体谅他,东家能体谅他。您和我,一个亲娘一个亲妹子,如何就体谅不了?”

卢太太也叹:“我若体谅他,何时才能养个孙子?他就不能体谅我?”

“他真不能体谅您老。”卢慧安正色道,“东家说,因为二十多年前父亲和祖父没体谅他、都体谅二叔去了,故此他有些心性依然停在小时候。你让小孩子如何体谅大人?到了如今,纵然把二叔五马分尸,二哥哥也只这样。父亲既为祖父的书信犯愁,并不敢来找我,是因为我早已明白告诉过他:但凡祖父和族中还庇护二叔一日,我便不会管他们死活。”

卢太太连声道:“很是很是,莫搭理他们。”

二人后遂没再议论此事。

夜里投宿,薛蟠看卢慧安神情疲惫,悄悄询问。卢慧安颓然:“若非今儿想说服母亲,我竟不知东家平素何等艰难。”

薛蟠击掌:“可知一还一报,不爽不错的。”哼着小曲儿溜达走了。

次日赶到上海,先去了松江职校。卢太太少不得惊见骇闻。卢慧安把母亲托付给杜萱的助理小彭,说让她先围观杜校是怎么做事的。其余几位同信圆师父商议如何安排高丽事物。

信圆微笑道:“张大掌柜前些日子给我来了封信,她也觉得应该开始安排后续。她有一计,我回信答应了。”

原来,贾蔷、何山子、法静和尚那一路,消息先给的张子非。说高丽没什么仗好打了,法静已经启程回国。会先跟张子非碰个头,再往嵩山见师父师叔等,最后返回江南。

京城那头,张子非请权监戴权赴宴。因御林军关左将军的腌臜事她先捅给了戴老爷,皇帝和戴权都认定薛家是保皇党。戴权遂笑眯眯前往。

酒过三巡,张子非正色道:“戴公公乃是大忙人,凡俗商贾无故不敢惊扰。今儿我就不绕圈子了、直截了当。”

戴权道:“大掌柜有话只管说。”

“今儿东家打发我来,本是为着两件事。”其实她东家什么都不知道。“头一件乃金陵孙家大爷托东家办的。”张子非敬了戴权一盏酒。

戴权眯起眼睛。“孙家大爷如何?”

“江都亲王和信圆师父已是破镜难圆。孙家也特去松江府见过信圆师父几回。不知江都亲王正妃可否封给孙良娣。这么多年,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。”

戴权挑眉:“孙家倒有几分盘算。”

“信圆师父说,总背着个先世子妃的名头,身边阿猫阿狗层出不穷,烦得紧。想入深山古庵修行两年,待世人将她忘记再琢磨可要重新出山。再有,当年二皇子是真的想杀她。奈何她寻不着证据。”

戴权点点头:“杂家明白了。”

“戴公公最体谅圣人的心思。依您老看,此事可有几分成算?”

戴权道:“既是信圆师父有意专心修行,江都亲王跟前没个正妃、诸事不便。”张子非面带喜色深施一礼。戴权又问,“另一件呢?”

“另一件,我们东家起初没当回事。就是如今那位暂代京营节度使的钱将军。他还要代多久?本以为最多半个月的。”张子非诚恳道,“王子腾大人不糊涂,心知并未荣宠至此。他自己巡边去、京中要职竟依然让他的人占着。”

戴权神情略有几分古怪,半晌道:“此事乃老圣人做主。”

“我们只纳闷儿。”

戴权微微一笑,吃了口酒悠然道:“王大人,圣人和老圣人都信得过。”

张子非脸上茫然不解,心中已有了个大略。京城武职,最要紧的便是京营节度使和御林军大将军。其一护卫都城、其二护卫紫禁城。算算路程,长安节度使云光大抵已藏兵京郊。关左将军既然以为自己深得圣宠,他没问题。若是御林军大将军有问题,老圣人纵然恨姓关的不成器、这个节骨眼儿也得设法保他。可如今却是毕公公亲笔写了张短笺,让关左将军自己上书、身染重疾求解甲归田。各处武将盯这个空缺、眼睛都红了。张子非暗暗吸了口长气:钱将军果真不大妥当。王子腾离京,莫不是太上皇保他免受牵连?

二人遂开始议论如何分辨假古董。张子非说自家的掌柜伙计帐房多少都能看出几分、唯独东家每认每错。说着说着忽然走神。戴权出声询问。张子非轻叹道:“关将军那位小甥女儿,我们东家来了封长信。”并没有。

戴权一愣。“他认得?”

“不认得。是慈悲心又犯了。东家觉得,姑娘实在太小。关将军和她母亲想怎么教她就怎么教她,她压根无处得知世间廉耻。倘若置之不理,这辈子就完了。哪怕关将军解甲归田、送她一副好嫁妆,到了婆家又如何肯好生过日子?不是她自己惨,就是婆家惨。话里话外想让我帮一手。”

戴权笑道:“果真是个和尚。”

“我区区外人,如何帮得了。”

“可不是。”戴权道,“有帮那小贱人的功夫,不若帮好人家去。”张子非摇摇头,轻叹不语。

酒席散去,戴权揣着荷包走了。

自打关左将军的表姐夫丢了回大脸,他们家也闭门谢客。早几日还骂天骂地,后见关家再没过来个人,内里着急、不知后续如何,便打发了机灵奴才过去询问。谁知让关家给撵了出来。关家的门子告诉他:我们爷们说了,从今往后再没你们这门亲戚。老爷早先给的钱只当打发叫花子,休再上门。

表姐亲自坐着马车前往。门子入内通报回来,身后领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。不待表姐看明白怎么回事,婆子每人泼了她一头凉水。一位插着腰道:“大奶奶的话。这位娘子倘若还来我们家门口晃悠,见一次打一次!”转身便走。

门子凑近表姐的仆妇低声道:“我们老爷当真病了,没谁敢进去传信。老圣人已发话让他辞官返乡、不许在京城呆着。里头正收拾行李呢。让你们主子赶紧回去吧。十几年了都。该不会以为我们爷们不知道吧。”轰她们走。

表姐跌坐于地,知道关家从今往后再不是表弟说了算。上回相中的那套头面,自家如何买得起?乃嚎啕大哭。两个婆子又出来泼了两盆水,让她要嚎丧回去嚎。

回到家中垂泪诉说经过,表姐夫和小女儿都急了——难不成从今后再没有随手花钱的日子?顾不得颜面,表姐夫又去了回关家,果然被打出来。

焦急了几日,死活想不出主意。三人渐渐明白,事情已无转圜。先是大哭,又是大吵,再打作一团。

又过几天,门外忽然来了位年轻姑娘。衣衫锦绣,冷着脸说想见他们二小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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